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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含杭州網(wǎng)絡(luò)推廣聯(lián)系昔年下拉的詞條

時間:2023-11-14 信途科技商業(yè)新聞

陳麥青

近數(shù)十年來,以書畫碑帖、圖書文獻為主的公私藏家,借影印技術(shù)的不斷進步,擇其精要者,化身千百,在與同好分享交流中,更顯其價值,似乎已是一個漸趨共識的思路;出版機構(gòu)瞄準契機,于打造精品、滿足需求之同時,樹立品牌、提升發(fā)展,也成為一種目光長遠的追求;而研究愛好者們,則緣此受益,因珍稀資料的多見易獲,為其研討的廣泛深入,創(chuàng)造了更多良好的條件。如此互動,既各得其所又澤及多方,似堪稱大家喜聞樂見的理想境界。今于碑帖收藏研究興趣正濃的陳郁先生,出其珍藏與上海人民出版社合作,推出“嘉樹堂藏善本碑帖叢刊”(以下簡稱“叢刊”),其踐行之意,不言而喻。而作為有緣每每承邀細賞底本原拓、相與品評交流的筆者,再閱精印佳本,似又有所得,因擇其中數(shù)事,略陳管見,用答藏家雅意,兼續(xù)平日交流之未盡者,并就正于同好方家。

一、《郙閣頌》《石門頌》及《鄭文公碑》

《郙閣頌》為漢代摩崖碑刻名品,與《石門頌》《西狹頌》并稱“漢三頌”。今“叢刊”所收之本,第八行“元功不朽”之“功”字完好,“不”字上半仍存,“朽”字尚可見筆畫殘余,與羅振玉《雪堂所藏金石文字簿錄》中所記“‘功’字筆畫尚完,半‘不’字尚存,平生所見此碑墨本,未有更先于此者”,應(yīng)相頡頏,唯羅氏著錄之本,至今尚不明是否仍存,故此“叢刊”所收者,當屬目前所見傳世最善之本,尤足珍貴。冊內(nèi)舊存一簽,曰:“明拓郙閣頌,次武道兄鑑藏。戊午八月壺父題?!蔽煳鐬?918年,壺父系晚清金石篆刻名家廣東李尹桑別號,而次武姓李,據(jù)上海圖書館《歷史文獻》第二十輯所刊金石鑒藏名家周季木(進)《秦石軒日記》(唐雪康整理)中所記,為其妹婿。

《郙閣頌》“元功”之“功”字不損本(嘉樹堂藏)

此《郙閣頌》系淡墨拓本,雖石花漫布,而字口筆畫風神,多存其間。因憶數(shù)年之前在京中旅次,與仲威先生同觀陳郁先生所示其新獲《石門頌》,墨色石花,風貌與之仿佛。當時經(jīng)二位特別指出,謂此正是摩崖碑刻早期拓本的特征之一,印象頗深。后陳郁先生又于《書法叢刊》相繼發(fā)表《石門頌?zāi)ρ略缙趥魍乜肌贰妒T頌?zāi)ρ麓媸劳乇究肌穬晌模渲兴撚嘘P(guān)《石門頌》之類摩崖碑拓年代的區(qū)分鑒定,除“考據(jù)字”之外,墨色和拓法亦可資參考等,排比考述,逐一為說。獲讀之下,更悉其詳。日后,還曾就其對清初顧南原(藹吉)是否見過《石門頌》原拓的疑問,又有所交流。今“叢刊”將此《石門頌》善拓一并收入印行,相信能為進一步研究此類摩崖早期諸拓,再添可資參考之本。

嘉樹堂藏《石門頌》

同樣,“叢刊”中的北魏《鄭曦下碑》,即一般通稱《鄭文公碑》者,不僅亦屬摩崖碑刻名作,且淡墨石花、看似彌漫中,字畫之渾厚遒勁,精采可見,故舊藏此冊的民國初年學者兼金石書畫名家姚茫父(華)先生,在題跋中稱其為“精渾淡雅,舊本之至佳者”。因記翁闿運先生在其《云峰諸山北魏刻石與鄭道昭》一文中,也曾專論此碑拓本鑒別,語頗精詳,值得一讀:

《鄭文公下碑》之最初拓本,“平東將軍光州刺史”句之“將”字下“寸”中直筆道完好,后拓此直右邊字口泐肥。又“不嚴之治”句之“不”字下半三筆可見,后拓泐盡。此種最舊拓本,碑面石花滿布,有的一片漫漶,全文難讀;有的雖可讀而不如后拓之字字清楚,但字畫肥大,可辨之字,筆畫沉雄厚重之氣,躍然紙上。葉昌熾《語石》云:“云峰山《鄭文公碑》,初架木時,吳退樓(云)觀察得一本,至費五十金。后來者,因臺舊貫,役省功倍,其值減至二十之一?!痹妳鞘喜乇荆酀M布石花,與初拓相似,惟“將”、“不”二字損泐。吳氏活動時間,在道光、同治之際,則《下碑》最初拓本,至遲應(yīng)在道光初年以前……

一般鑒別《鄭文公下碑》拓本之新舊,以“而作頌曰”句“頌”字是否完好為標準,完好者名曰“頌字本”。其實同樣頌字本,亦大有先后優(yōu)劣之別。最佳者如上述吳退樓本之類,比之初拓,除少數(shù)字畫有損泐外,書法精神尚相去不遠;其最下者,則以石刻椎拓過多,碑面如磨去一層,石花大大減少,筆畫細瘦僵弱,鄭道昭書雄杰之氣盡失。

姚茫父題跋本《鄭文公碑》(嘉樹堂藏)

而前述姚茫父先生跋語中,又論及此碑“方整凝重之處,便開北齊,此未洗本字口清朗,往往可見也,又非晚近可參也”;“《下碑》《鶴銘》并是六朝大品,南北對峙于此,樞紐貫通,諸碑消息得矣?!币嘟圆环π牡?。

二、《天發(fā)神讖碑》

“叢刊”所收《天發(fā)神讖碑》,亦淡墨精拓,且多名家題跋,流傳有緒,堪稱善本。而冊內(nèi)所見舊藏諸家鈐印中,有翁廣平二印,雖金石碑版名家張祖翼(磊盦)已在冊后跋語中拈出:“有‘廣平私印’,殆叔未所謂吳江翁海村也”,然翁氏其人以及與此碑相關(guān)諸事,似猶可一說。

嘉樹堂藏《天發(fā)神讖碑》

翁廣平(1760-1842)字海琛,一作海村,江蘇吳江人。嗜古好學,工詩古文詞。性喜藏書,手自抄錄;留意文獻,于金石碑版,尤多用心力。其《聽鶯居文鈔》卷六所載《金石集錄序》中,自述稍詳:

余平生無他好,惟于金石文字有素願焉。然恨家貧,不能多購,乃取先世所遺唐碑數(shù)十卷而展玩之?;蛴鰰湑林杏锌梢运锵嘁渍?,易之;否則典衣購之;其值重不能得者,則必錄其文字讀之。數(shù)年來所得,自三代兩漢迄于宋元,都七百卷,于是序其時代歲月與書撰人姓名為錄目;間有與史傳正其謬誤者,跋于其尾,不敢有雷同剿說之語,名曰《金石集錄》,竊比于歐陽子《集古錄》趙德父《金石錄》也。

而同書卷十三,又有《孫吳天發(fā)神讖碑跋》,其中述及:“其筆法合篆隸兩家而自成一體,頗雄偉奇怪,然不易學。且碑石尚完好,故金石家亦不甚貴重,余舊藏一撲墨本,為嘉興張叔未解元易去。丁卯歲,余至金陵,欲手拓數(shù)本,誰知其石已于三年前毀矣。蓋石在江寧府學尊經(jīng)閣下,閣上藏王伯厚《玉?!钒?,廣文毛藻欲印《玉?!?,乃集印工于閣下,印工煮飯失火,而閣與板與碑俱為焦土,毛亦因是去官,而舊拓遂價增十倍矣?!?/p>

關(guān)于翁氏所云為張叔未(廷濟)易去之《天發(fā)神讖碑》拓本,張氏《清儀閣金石題識》卷二《吳天璽紀功碑(舊拓翦本)》內(nèi),有這樣的記述:

趙晉齋魏昔歸余整幅一,宋芝山葆淳歸余褾本一,吾以方進齋歸余翦褾本與國山碑合裝者一(是本已贈黃祥圃),在京都琉璃廠肆、在郡城集街肆兩得整幅,而皆不足,皆百年以內(nèi)之拓。吳江翁海村廣平歸余潘稼堂太史藏拓,完整足本,古香可愛。頃郡中友攜遺此本,如‘敷垂’字,潘藏本又儀征阮師據(jù)家藏舊本并合繁昌鮑氏舊本重摹于北湖者,皆已半蝕,王氏《金石萃編》‘敷’字且脫摹下‘寸’字,而此甚顯然可辨;‘巧’字末橫石裂文皆與‘工’字連,潘藏少細而已有裂痕,此則豪未損壞……

張氏所稱潘稼堂太史,即清初潘耒(1646-1708),字次耕,號稼堂,康熙十八年(1679)以布衣召試博學鴻詞,授翰林院檢討,與修《明史》。其亦吳江人,是為翁廣平前輩鄉(xiāng)賢,故《聽鶯居文鈔》卷二十一有《潘稼堂傳》之作。潘氏又有金石之好,其友人朱彝尊即在《潘氏家藏晉唐小楷冊跋》中,稱“次耕博訪金石文,一一裝界。得此,遂為翠墨之冠”。而另一位與潘氏同時的清初金石學家林侗(1627-1714),在其《來齋金石刻考略》卷上《天發(fā)神讖文》中更記:

丁丑仲春,予客上江幕府,撫軍陳公琳望有事江寧,予告之曰:有一紙之微,非藉節(jié)鉞之重莫能得,因囑以此碑。旬時歸,餉余二紙。越半月,江寧太守又呈六紙,悉歸于余。后過吳江,宿潘稼堂先生家,觀藏帖,語是碑。稼堂曰,予生長江南幾六十年,愿望不能得,公乃充滿篋笥若此,亟以分我。因以一紙轉(zhuǎn)遺之。

林氏所記丁丑,為康熙三十六年(1697),而張廷濟記翁廣平歸其之潘稼堂舊藏《天發(fā)神讖碑》拓本,雖未及具體年代,但很有可能即為當年林侗分贈潘氏者。因為除林氏所記之外,前引張氏跋中,謂趙晉齋、宋芝山、方進齋歸其各本,以及琉璃廠肆、郡城集街肆所得兩整幅等,“皆百年以內(nèi)之拓”,倘以張氏自署作此跋之道光九年(1829)推去,最早也應(yīng)是雍正八年(1730)之后、甚至還可能已是乾隆年間的拓本。如現(xiàn)存上海圖書館的嘉慶辛未(十六年,1811)宋芝山寄張廷濟之《天發(fā)神讖碑》,應(yīng)該就是張氏所記宋氏歸其者,仲威先生《善本碑帖過眼錄(續(xù)編)》(文物出版社2017年1月)著錄為“張廷濟跋本”,經(jīng)其考校,正屬雍乾之拓。而林侗分贈潘氏者,則為康熙丁丑(三十六年,1697)拓本,已越出張氏所稱“百年”之外,且至少還要更早三十多年,故張氏稱“古香可愛”,似無不可;另據(jù)張氏描述其“敷垂”二字已經(jīng)半蝕等,亦可謂差近康熙拓本考據(jù)。當然,今“叢刊”所收,雖有翁氏鈐印,然未見潘耒或張廷濟舊藏之跡,是可指為曾經(jīng)翁氏收藏之本,卻未必一定就是翁氏所云為張廷濟易去者。至翁氏跋語中謂碑石尚完好時,金石家不甚貴重云云,似應(yīng)屬實。曾經(jīng)李啟嚴、安思遠遞藏的《天發(fā)神讖碑》內(nèi),有與翁氏差不多同時的郭尚先(1785-1833)題跋,其中即記:“吳《紀功碑》三十年前甚易得,記乾隆甲寅先司馬自吳下歸,篋中攜十數(shù)紙以贈好事,當時亦不重之也。不審石既毀后,何以拓本之少乃爾。余旋里,索諸敝簏,僅得三部,又皆不完,合之僅得一完本。其殘本二以分知好,則皆球壁視之矣。”

翁氏題跋中,又憶其丁卯歲即嘉慶十二年(1807)至金陵,悉“其石已于三年前毀矣”,并記碑石焚毀之原委細末,頗為具體,而前揭上海圖書館藏《天發(fā)神讖碑》“張廷濟跋本”內(nèi),又有嘉慶十六年(1811)張氏抄錄其《清儀閣筆記》中相關(guān)記述二則,其一曰:“嘉慶乙丑十一月二日,由杭州歸,過海寧新倉里,信宿吳兔床先生拜經(jīng)樓。先生云九月初在揚州遇宋芝山,語云頃江寧學宮火,《天璽碑》已化去。”其二曰:“庚午十一月十九日,吳江翁海村廣平自乍浦徒步到篁里來訪余,云戊辰鄉(xiāng)試時到南京,碑刻店中尚有《三段碑》,索價十金。去年到金陵,訪之肆中,雖懸數(shù)十金不可得。其碑之焚也,由教官毛藻聚印書匠于尊經(jīng)閣,刷印《玉?!罚蚧鹬箫?,以致延燒,宋版漢石,盡付六丁。廣文一席,即時褫去。千百年古物,壞于此老,可嘆可嘆?!迸c翁氏跋中所述,基本一致,因知張氏先于嘉慶乙丑(十年,1805)十一月,從海寧吳兔床(騫)處得數(shù)月前碑石焚毀消息;至庚午(嘉慶十五年,1810)十一月,翁廣平來訪,又由翁氏相告,進一步獲悉戊辰(嘉慶十三年,1808)及嘉慶十四年(1809)金陵肆中此碑拓本索價已高且難得,以及碑石焚毀原委大略等情節(jié),遂據(jù)以筆錄為記。

三、《崔敬邕墓志》

“叢刊”中的劉鐵云(鶚)舊藏北魏《崔敬邕墓志》,久享大名,因迄今為止,皆知該志僅有五本原拓存世,無不珍貴。有關(guān)此五本之評價,亦頗有說者,多列舉其各自特色,如現(xiàn)藏上海圖書館之端方舊物濃、淡墨拓拼合本,以及日本書道博物館藏淡墨拓本,因均將志主祖、父銜名按原石次序,裝裱于墓志標題之前,從而使這一特殊稀見的格式,得以保留體現(xiàn)。而上海圖書館藏本后所附清代王士禛致朱彝尊手札,以及費念慈、王瓘、張祖翼、端方等諸家題跋,又皆可供研究參考。再如上海朵云軒藏本后潘寧、金文淳(秋堂書錄)、戴光曾諸跋,以及南京博物院藏本之潘寧題跋,亦無不各具價值。

《崔敬邕墓志》劉鐵云本(嘉樹堂藏)

今“叢刊”所收之本,因光緒末年曾經(jīng)當時藏家劉鐵云攜往日本,以珂羅版精印百本,大獲聲名;后又屢被翻印,影響更廣。其冊內(nèi)附裝康熙間陳奕禧(1648-1709)庚辰(康熙三十九年,1700)題跋,雖移自他本,然作為該志出土初期相關(guān)諸事的親歷甚至親與者,陳氏此跋的價值,仍應(yīng)格外重視。且此本自經(jīng)劉鐵云(鶚)、王孝禹(瓘)遞藏再轉(zhuǎn)入陶北溟(祖光)之手后,世人久不獲睹,至有下落不明之說,凡欲觀賞臨習,乃至研究等,皆只能依昔日舊印。今得據(jù)原本重新精印,不僅原色原樣,且那些不見于之前印本的后增內(nèi)容,無論是冊前李瑞清、褚德彝、吳昌碩諸家署簽,還是冊后陳伯陶、林紓、汪洛年、吳徵所作校碑、訪碑、讀碑各圖,以及王福庵、沈尹默題跋,乃至陶北溟在其妻所制棉布護套內(nèi)的題記等,悉數(shù)展現(xiàn),又為該本的鑒賞研究,提供了全新的資料。

另可附說的是,上海圖書館藏濃、淡墨拓拼合本內(nèi)諸家題跋中,有費念慈乙巳(光緒三十一年,1905)一跋,實系其為拼合之前的前半部淡墨拓殘本而作,當時該殘本為劉健之所藏,故費氏跋語中曰:“建霞同年于長沙收舊書得一本,馳書告余,詫為奇遇。建霞歿,遂入市兒手中。甲辰冬轉(zhuǎn)入劉健之仁兄秘笈,惜缺失百許字?!辟M氏所云缺字百許,究竟是僅指該本當時已失之后半,還是包括尚存前半內(nèi)亦有所缺?因取已經(jīng)影印出版的上海圖書館藏拼合本及其他各本,一一互校,遂得其實:

上海圖書館藏拼合本前半淡墨拓部分第一開中,“夫人中書趙國李詵女”,缺“趙國李詵女”五字;“魏故持節(jié)龍驤將軍”,缺“魏故”二字;“督營州諸軍事”,缺“諸、軍”二字。

第二開中,“征虜將軍太中大夫臨青男”,缺“太中”二字;“博陵安平人也”,缺“也”字;“遠祖尚父”,缺“祖、尚”二字。

第四開中,“儁華茂實,以響流於京夏矣”,缺“實、以”二字;“被旨起家”,缺“起”字。

第八開中,“惠液達於逋遐”,缺“於、逋”二字。

共計缺十九字,而后半濃墨拓部分,則未見缺失。

四、《麓山寺碑》及《思古齋黃庭經(jīng)蘭亭序》中的前人題跋

“叢刊”所收曾經(jīng)日本三井文庫及高島義彥先生遞藏的唐李邕《麓山寺碑》趙聲伯本,與今藏蘇州博物館的景樸孫本,以及馬成名先生《海外所見善本碑帖錄》(上海書畫出版社2014年6月)中著錄的美國翁萬戈先生藏本,皆屬世稱“搜”字、“闈”字未經(jīng)剜挖,且碑末“別乘樂公名光”六字均可見的北宋拓中最佳者,目前所知,僅此三本,故其珍稀可貴,已毋庸贅言。惟其究竟何時流往東瀛、又如何歸入三井家等,似未見有細說者。今“叢刊”所收趙聲伯舊藏本內(nèi),存當年三井聽冰閣主人朱筆題記數(shù)則,其中就有明確記載:

三井聽冰閣藏帖,昭和六(辛未)年七月三日所得。北宋初拓麓山寺碑,天下第一本,趙聲伯舊藏,漢東羅原覺持來。

語雖簡短,卻具史料價值。倘若再稍涉與之相關(guān)者,說來話又略長。羅原覺(1891-1965)原名澤棠,字韜元,別號弢盦,廣東南海人,以文物鑒藏及研究名世,曾為廣州市市立博物院籌備委員會委員。然其亦有參與文物流轉(zhuǎn)買賣諸事,上引《麓山寺碑》內(nèi)三井聽冰閣主人所記,即是一證。而香港著名掌故作家高伯雨(貞白)先生,曾在其《歐陽詢〈緣果道場舍利塔記〉》(收入氏著《聽雨樓隨筆》,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3月)一文中,又另記一事:

抗日戰(zhàn)爭前六、七年,羅原覺先生游日本,有些日本收藏家拿出商務(wù)影印的歐書舍利塔記,請他設(shè)法代為購買,羅君一笑置之。后來他對我說,如果他想賺錢,不難一口答應(yīng),去汕頭找著秉湜,便可到手。羅君不為此者,以交情為重也。日前與羅君重談此事,他也深幸此物仍為國人所有。

雖高氏謂羅氏自稱慮及朋友交情,未應(yīng)日人請托,但高氏記此事發(fā)生在抗戰(zhàn)前六、七年羅氏東游日本期間,卻恰與羅氏持《麓山寺碑》趙聲伯本往三井家的時間昭和六年(1931),基本相合,則當時日本藏家拿出歐書舍利塔記影本,托羅氏設(shè)法代購,或亦有明知其實為相關(guān)買賣中人的原因在內(nèi)。羅氏于金石碑版,甚至具體到李邕所書碑刻,當屬內(nèi)行,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何碧琪女士曾在其《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藏宋拓〈李思訓碑〉與嶺南學術(shù)群體》一文中介紹,該館所藏《李思訓碑》南宋拓本內(nèi),有羅氏1920至1922年的題跋及碑式圖,系其民國八年(1919)在香江某肆購得該本后所作,考校頗精,故羅氏于趙聲伯舊藏《麓山寺碑》之身價,也應(yīng)十分清楚;而高伯雨先生文中那本《緣果道場舍利塔記》又屬何等何類,羅氏恐怕更心知肚明。

《麓山寺碑》“趙聲伯本”(嘉樹堂藏)三井氏題記

“叢刊”中的明拓《思古齋黃庭經(jīng)蘭亭序》,為吳湖帆舊物,紙墨拓工,無不精好,且諸家題跋累累,而尤以吳氏所題居多。其中相關(guān)考訂,似可與《梅景書屋書跋》(收入梁穎編?!秴呛母濉?,中國美術(shù)學院出版社2004年9月)中“思古齋《蘭亭》《黃庭》初拓本跋”參互并讀。冊前扉頁,有張鐘來為吳湖帆所題跋語,曰:

穎上《黃庭》《蘭亭》,自經(jīng)董文敏稱揚之后,幾與定武相頡頏。定武原本不易得,得一穎上全璧,亦足自豪。原石碎于明季,欲求初拓全璧,已如鳳毛麟角。余弟荷百,喜收藏書畫,又好金石墨拓,青年不祿,散佚可惜。此本為其所藏之一,竹紙精拓,與余昔年所得舊山樓藏本,同為出井時最初所拓,彌足珍貴。今歸湖帆道兄秘笈,足見物之聚散,自有前定耳。壬申三月避難滬上,張鐘來識。

張鐘來(1881-1951)字紫東,號適盦,蘇州人,為吳湖帆姻親。擅書法,喜昆曲。其跋后所署壬申,即民國二十一年(1932),而跋中提及的其昔年所得舊山樓本,據(jù)江澄波先生《古刻名抄經(jīng)眼錄》增訂本(北京聯(lián)合出版有限公司2020年6月)中著錄的“明拓《蘭亭序》”條所記,亦與吳氏有關(guān)。江先生書中記其為“顧沄題簽,張廷濟、顧沄、吳湖帆題跋”,所錄吳氏跋語曰:

丙寅人日,適盦老哥招飲迎春花館,適集寶齋持此帖與隋《張通妻陶貴墓志》拓本來,墨采騰輝,洵稱雙璧,因與適盦分購之。此冊向藏趙氏舊山樓,為穎井本最初精拓。余有一本,亦穎井舊拓本,持此相校,尤有勝于余藏本者,適盦老哥其寶之。戲呈一律求正:古井神奇穎上留,唐摹完本世難求。停云有意得云過(適盦曾藏停云本《黃庭經(jīng)》,不精,汰之),落水無情逐水流。才子筆添新樂府(謂霜厓),癡人夢繞舊山樓。迎春花笑筵開日,趙璧隋珠盡底收(陶貴志歸余)。庚午新正丑簃補書。

可知當日兩人分購時,吳氏因已有穎井《蘭亭》舊拓,故讓與張氏。再據(jù)前揭《梅景書屋書跋》所收“思古齋《蘭亭》《黃庭》初拓本跋”中語,謂“乙丑冬月,假適盦藏趙氏舊山樓本???,墨色筆畫悉同,皆明時初拓精本,可寶也。丙寅暮春之初吳湖帆記。”又知其當初曾借張氏所得,??弊圆亍N┢溆洿耸略凇耙页蠖隆?,與前引《古刻名抄經(jīng)眼錄》增訂本所錄吳氏跋語中謂兩人分購在“丙寅人日”,稍有出入,此或因吳氏庚午(1930年)新正所作并補書之跋,距丙寅(1926年)暮春當時所記,已隔數(shù)年,致有記憶誤差?

盡管吳氏在丙寅暮春跋語中稱,校閱之下,其當時已有之舊拓,與張氏所得舊山樓本“皆明時初拓精本”,但至庚午新正為張氏題跋時,則改口謂“持此相校,尤有勝于余藏本者”,故稍后其更獲一本、即今“叢刊”所印之本時,又寫下了“庚午夏日得此初拓,快記”這樣的欣喜之語。而張氏于此的樂見其成之情,也盡在其為吳氏所題跋語之中。至于吳氏當年與張氏分購時所得《陶貴墓志》,似即著錄于上海圖書館《歷史文獻》第八輯所刊《梅景書屋題跋記》(佘彥焱整理)者,吳氏記曰:“此原石精拓,神采煥發(fā),逼人眉宇,洵隋志中無上上品。張君紫東藏一本,堪與伯仲,亦原石精蛻?!彪m未署年月,然當年吳、張二人同遇此志時,張氏很可能已有收藏,遂歸吳氏。

由此可知,“叢刊”中這冊《思古齋黃庭經(jīng)蘭亭序》,竟還承載著吳湖帆、張紫東這兩位既屬姻親、又為同好的一段金石佳緣,亦可謂難得。

《思古齋黃庭經(jīng)蘭亭序》張紫東題跋(嘉樹堂藏)

其實,在兩人的金石之交中,不僅偶遇喜好相同之品時,有這樣的分購互藏,并各為題跋;更在面對興趣迥異者時,仍有直言不諱的交流探討,且友情常存。曾經(jīng)“翰墨瑰寶”影印的上海圖書館藏《舊拓魏志五種》,系昔日張氏贈予吳氏者,其首頁有吳氏癸酉(民國二十二年,1933)六月一跋,即留下了這樣的佳話:

余平生最嗜石刻,又最惡六朝北刻,以其任意欹側(cè)、增減點畫、橫行荒謬,實為書學一大浩劫也。顧近數(shù)十年來,此道大行,所出志石亦不可勝計,書法之佳者,幾百不得一二,故余家拓墨幾千種而無一北刻。此雖人有嗜好之不同,究亦無多佳制耳。壬申春日,姻家適庵張君謂余曰:沙礫中也有珠玉,不可以多廢少。試檢舊拓者五種,曰李超,曰劉玉,曰王僧,曰劉懿,曰王偃以贈。余乃合裝一帙存之。斯五石皆北刻中最上乘品,細讀一過,等嚼蠟味,拓跋胡虜?shù)柞r龍?zhí)⑴P姿也。余之存,存張適庵之贈耳。

此外,“叢刊”所印《思古齋黃庭經(jīng)蘭亭序》冊內(nèi),另有吳湖帆所記:“又見元吳炳本,有倪瓚等元人跋,同郡吳氏物,去年流出海外矣。辛未卒歲礮聲中題?!毙廖礊?931年,則可推知今在東京國立博物館的高島菊次郎舊藏宋拓吳炳本《蘭亭序》,其流往日本,當在1930年許。而該卷內(nèi)有明代沈周題記一則,雖寥寥數(shù)語,卻具文獻史料價值。但在今人研究中,也有以“所謂沈周題跋”表示存疑者,然讀內(nèi)容,沈氏述其當年過往岳家、借閱藏品之事,無論地點姓氏,皆與其早年事跡行實相符,似無由憑空編造,故仍當為有關(guān)研究者重視。筆者二十多年前赴日訪問研究期間,曾獲一睹,當時錄此沈氏題記的小紙片,幸猶存筆記本中,今再重抄附此,期得有興趣者關(guān)注:

此帖舊藏于穿山陳氏,陳氏為余內(nèi)家,過必借閱。今轉(zhuǎn)手于人,又幸一見,恍如夢中。物之有靈,能不偶於流俗,宜乎惟颙之得之也。沈周。

責任編輯:鄭詩亮

校對:劉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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