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博物館藏青銅鎏金虎噬羊形底座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有一件秦代陽陵虎符鶴壁平臺長尾關鍵詞排名系統(tǒng)，似乎意喻要將士行軍作戰(zhàn)如虎迅捷剛猛，是秦帝國興衰的實物見證

將老虎的形象飾于枕上，人們相信可攘除不詳、安枕無憂。圖為南越王博物院藏金三彩白地刻虎紋牡丹紋長方形陶枕

沒有什么地上的走獸比虎的形象更具王者氣象，因此在龍之外，虎的形象也常被用于代表皇權與皇室的威厲與森嚴。圖為清同治杏黃菊蝶實地紗畫虎紋小單袍

藏于日本泉屋博物館的虎食人卣，為古代青銅器中極為罕見的珍品，反映了虎是如何作為一種具有神性的動物形象被人們所崇拜的

故宮博物院藏木柄飛虎斧

湖北曾侯乙墓出土的一件漆箱，箱蓋上繪有星宿和青龍、白虎的圖案

漢代的白虎瓦當氣韻生動

故宮博物院所藏的明代織物“紅地奔虎五毒妝花紗裱片”

白未聞

這個新年是壬寅虎年。除去龍這種想象中的生靈，虎是十二生肖中僅有的猛獸。

在中國人眼中，虎勇敢、剛猛，它坐鎮(zhèn)山林，嘯動八方，其威力和震懾似乎能夠使一切魑魅魍魎無所遁形。長久以來，人們對虎的感情是復雜的，既懼之、畏之，又崇之、敬之。《周易·乾卦》中說：“云從龍，風從虎?！痹谌说南胂笾绣塾卧崎g的龍與山林中奔騰長嘯的虎，素來被中國人視為威望與力量的象征，它們似可調動無限的自然之力，直教風云聽令，乾坤改換。不同的是，虎的形象既出現(xiàn)在深宮大內(nèi)，代表皇權的威嚴與尊崇；亦廣播于民間，成為黔首百姓喜聞樂見的民俗祥瑞圖案。

讓我們通過文物，一窺虎這種神奇動物在古代中國人的認知里是如何吉祥、勇猛與強大。在被疫情陰霾籠罩的當下，人們也似乎格外需要虎的速度與力量來突破困厄，以雷霆之勢除舊布新，驅疫致祥。

【騎虎游八極：信仰中的神性之虎】

“左青龍，右白虎”的說法人們不會陌生，但實際上這種安排早在六千多年前就已出現(xiàn)。1987年，河南省濮陽市西水坡發(fā)掘出土了一對距今大約6500年的蚌塑龍虎，位置分別位于墓主人左右，似乎正符合“左青龍，右白虎”的搭配。到了漢代，讖諱之學大行其道，人們將星宿、方位與四種想象中的靈獸相結合，逐漸構建起了東方青龍、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的“四神”體系，認為這四種靈獸分別是鎮(zhèn)守四方的神明。四神題材的裝飾自此大為流行，在瓦當、銅鏡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白虎當然亦在其中。在漢代的白虎瓦當上，老虎的身軀往往圍繞著中央的球體彎曲，四足蹬于弧形的邊緣，尾巴高高翹起，顯得氣勢生動，遒勁有力。湖北曾侯乙墓中曾出土一件漆箱，箱蓋上繪有星宿和青龍、白虎的圖案，證明了“四神”體系與星宿之間的密切關系，是文物學家研究古人天文知識的重要材料。

長久以來，虎不僅是人們畏懼的對象，也因其具備兇猛的特性而成為人們信仰和崇拜的圖騰。在四川、云南、貴州等地少數(shù)民族的信仰與創(chuàng)世神話中，虎都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彝族的創(chuàng)世史詩《梅葛》和《阿細的先基》中，世間萬物的來源不是盤古的身體，而是一只猛虎。它的四根大骨撐起了天地，雙眼化為了日月，方才有了這大千世界。在古滇國（疆域主要為今云南中部及東部地區(qū)）、古蜀國（疆域主要為今四川一帶）的不少青銅器上，我們都不難覓到虎的蹤影；它們往往被表現(xiàn)為吞噬牛、豬甚至人的兇猛形象，給人帶來一種極具威懾力的震撼美感，彰顯著器物的獰厲、神秘與威嚴。

湖南曾出土兩件極為相似的“虎食人卣”（“卣”音有，一種盛酒器），后均流落海外；一件藏于日本泉屋博物館，一件藏于法國賽努奇博物館。這兩件卣瑰異神秘、鑄造精湛、紋飾華美，為古代青銅器中極為罕見的珍品。其造型為一蹲踞的虎與人相抱的姿態(tài)，虎的后足及尾構成卣的三足，前爪抱持一人，似欲張口啖食人首。奇怪的是人的姿態(tài)和面部表情極為平靜，不像是即將命喪虎口的樣子。有學者認為，虎食人意味著人與具神性的虎的合一，帶有濃重的巫術意味，反映了虎是如何作為一種具有神性的動物形象被人們所崇拜的。

“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保ɡ畎住秹粲翁炖岩髁魟e》）在人們對仙界的想象中，始終有老虎的出現(xiàn)。畢竟，現(xiàn)實是想象的基礎，作為“地表最強猛獸”，威武、桀驁的猛虎怎能不被古人幻想和崇拜呢鶴壁平臺長尾關鍵詞排名系統(tǒng)？

【長嘯自生風：民俗中的祥瑞之虎】

也許是因為白虎躋身“四神”之一，人們逐漸相信它的出現(xiàn)代表著天下的太平昌盛，是一種祥瑞之征。在古代許多有關祥瑞的文獻記載中，都可見其身影?！吨信d征祥》曰：“白虎者，仁獸也?；⒍咨c身如雪，無雜毛，怒目短耳、四腳五爪，長尾，可騰云，嘯則風興?！背藴喩砻┌?，白虎的形象好像與普通的老虎也并沒有什么不同。

在廣泛的地域內(nèi)，虎的形象都被作為一種可以驅邪、禳災的神獸，在不同的時間和場合下被中國人普遍使用著。東漢《風俗通義》中載：“縣官常以臘終除夕飾桃人、垂葦茭、畫虎于門?！笨梢娨曰⒆鳛殚T神辟邪御兇是古時迎春的傳統(tǒng)風俗?！讹L俗通義》中還說：“虎者，陽物，百獸之長也，能執(zhí)搏挫銳，噬食鬼魅。”是以民間百姓、尤其是兒童，常穿虎頭鞋、戴虎頭帽，借老虎的威猛辟邪惡、納祥瑞。除了春節(jié)時張掛虎形于門上，老虎還廣泛地出現(xiàn)在各種節(jié)日民俗中。

故宮所藏的一件明代織物“紅地奔虎五毒妝花紗裱片”中反映了民間端午時節(jié)的活動，其中亦有虎的身影。裱片上繡有蛇、蝎子、蜈蚣、壁虎和蟾蜍五種毒物，平日耀武揚威、危害百姓的它們在一只吊睛猛虎的注視下顯得孱弱無力，不堪一擊。虎紋比五毒紋樣繡得大出數(shù)倍不止，宛如天神下凡，威風凜然。它的周身還纏繞著艾葉，正符合端午人們佩戴“解毒艾虎”的習俗：古時，人們會用艾葉或紙、布等剪成虎形，與艾葉粘在一起佩戴，這被認為可以祛毒物，辟邪祟。這種信仰與虎的雄健與力量密切相關——作為“陽物”的代表，它被認為可以驅散匿居陰濕之地的蜂蠆蛇蝎，護佑人們的起居平安。

【虎為萬獸王：皇室中的威重之虎】

《說文》中載，虎為“山獸之君”，沒有什么地上的走獸比虎的形象更具王者氣象；因此在龍之外，虎的形象也常被用于代表皇權與皇室的威厲與森嚴。

《河圖括地象》載：“圣王感期而興，則有白虎晨鳴，雷聲于四野?！薄对衿酢份d：“王者德至鳥獸，則白虎動?！薄端螘し鹬尽返溃骸鞍谆?，王者不暴虐，則白虎仁，不害物?！睆倪@些記載中都可以看出虎與王者之間的聯(lián)動關系，白虎如同王的道德化身，只有在王者圣明時才有所動作。

《易》中則說：“大人虎變，小人革面?！贝笠鉃榫醯男袆尤缑突阕兓f端、雷厲風行；而小人之變則缺乏其氣魄，只是虛與委蛇地做一些表面文章罷了。

由此可見，虎也經(jīng)常被用來作為人君的象征。這種象征不僅僅存在與精神與氣質的對比上，也外化在帝王的服制中。古代帝王的禮服中常出現(xiàn)“十二章”紋飾，分別為：日、月、星辰、山、龍、華蟲、黼、黻、宗彝、藻、火、粉米，分別代表不同的含義，象征皇權的至尊與皇帝道德與修養(yǎng)的完美無缺。此十二種紋章?lián)f從舜、禹時起便為歷代帝王沿用，是祭祀、大朝會等重要場合所穿禮服的重要紋飾?；⒃谀睦?？正在紋飾“宗彝”之中。這種紋飾如同一對酒杯，一只繡虎，一只繡蜼（音偉，一種長尾猿猴，傳說其性孝），以分別代表帝王的威猛和忠孝。

南越王博物院藏有一件錯金銘文青銅虎節(jié)，亦是虎作為權力象征的一個例子。所謂虎節(jié)，是王之使者奉命遠行時可以得到驛站招待食宿的證物，因此需要輕便、牢固，同時還要反映君王權力的威嚴。這件虎節(jié)作伏虎形，昂首張口，尾部蜷曲上翹，雖小而光彩奪目，氣勢凜然?；⒐?jié)正面有錯金銘文5字：“王命命車途。”表示持虎節(jié)者身負王命遠行，可以此虎節(jié)為信符調動車馬。此時，小小的虎節(jié)成了權力在國家各處的延伸。

皇室中的虎之形象亦有溫情的一面。乾隆皇帝有一枚壽山石虎鈕印，印文刻“乾隆御筆”，印紐雕一母虎將兩支幼小的虎仔護在身下的場景，顯得溫馨生動，觀之令人莞爾。這令人不禁聯(lián)想到魯迅的名句：“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知否興風狂嘯者，回眸時看小於菟。”“於菟”是古代楚地對老虎的別稱；即便是興風狂嘯、威風八面的獸中之王，亦有愛憐幼崽的溫柔一刻。這是否也是多子的乾隆帝心境的一種寫照呢？

【風引龍虎旗：戎事中的剛猛之虎】

白虎既為西方之神，與五行中的“金”相匹，主刑判殺伐，所以虎的形象常被用于軍隊與兵戎之事相關的物件中。

調動軍隊的信物“虎符”即鑄為虎形。北宋文豪蘇軾曾在《寄劉孝叔》一詩中寫宋神宗調兵開邊之事：“君王有意誅驕虜，椎破銅山鑄銅虎?！贝颂幍摹般~虎”正指虎符。虎符于春秋戰(zhàn)國至漢代盛行，一般從中間對稱地分為兩半，右半邊為朝廷所執(zhí)，左半邊則歸統(tǒng)兵將領，使用時需勘驗兩半虎符彼此契合為一后方可生效；且專符專用，同一虎符不能調動多支軍隊。今天的“符合”一詞，正由此而來。中國國家博物館藏有一件秦代陽陵虎符，左右各有相同的錯金篆書銘文12字：“甲兵之符，右在皇帝，左在陽陵?！被⒎煨唾|樸雄渾，似乎意喻要將士行軍作戰(zhàn)如虎迅捷剛猛；然而，根據(jù)王國維先生的考證，認為這件虎符是子嬰（秦三世）降漢時將左半符收齊后一并獻上的國家象征，是秦帝國興衰的實物見證，思之不由令人感喟。

在與戎事有關的稱謂中，“虎”無處不在：將軍的營帳稱“虎帳”；勇猛的戰(zhàn)士稱“虎賁”“虎士”；武科進士榜稱“虎榜”；兵家必爭的險要之地則為“虎口”；軍機要地稱“白虎節(jié)堂”……抗擊匈奴的漢代名將霍去病的墓前立有巨型臥虎石像一尊，大巧不工，異常生動，仿佛是這位青年將軍生前在戰(zhàn)場上的英武寫照。到了明清兩代，官員官服上的補子中往往會繡入不同的動物形象以代表不同的品階，三品或四品的高階武官的補子就會繡上老虎?！夺屆め尡罚骸靶芑槠臁妼⑺ǎ笃涿腿缧芑⒁??！笨梢娨札?、虎、熊等神獸猛禽為旗幟也古已有之。諸葛亮《心書·兵機》中道：“將能執(zhí)兵之權，操兵之勢，而臨群下，譬如猛虎，加之羽翼，而翱翔四海。”山林之王如添上翅膀，則似乎更加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如虎添翼”一詞正由此而來。清代官兵的旗幟中便有以飛虎造型為標志的飛虎旗，取飛虎之勇猛，以壯軍威。

當然，老虎的形象也不總是威風凜凜的。故宮所藏的一卷宋人所繪的《搜山圖》，表現(xiàn)了二郎神搜山降魔的故事。圖中描繪了各類虎、熊、豕、猴、狐貍、山羊、獐等獸類變成的魔怪在天兵的搜捕追殺下倉皇逃命，中段處一只虎怪正因同伴的中箭身死而悚然直立、驚恐萬狀，絲毫沒有了素日里的威武兇猛，無怪乎學者們將其解讀為當時受官兵欺壓的百姓化身。威震林谷的霸主成了被狩獵的對象，倒也令人聯(lián)想起如今老虎在人類獵殺下瀕臨滅絕、亟待保護的現(xiàn)狀。

【經(jīng)眠虎頭枕：瓷枕上的蜷臥之虎】

瓷做的枕頭在今人看來也許堅硬難用，古人卻相信瓷枕可以清涼名目，認為它是清涼養(yǎng)生的夏日寢具。女詞人李清照的名句“佳節(jié)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中，玉枕即指瓷枕。紗櫥是古代局室內(nèi)可移動的避暑防蚊的隔間，用來消夏最是愜意；然而在重陽節(jié)時分，天氣已逐漸轉涼，瓷枕與紗櫥就讓人難免感到一陣初秋的涼意。

瓷枕中有一類往往以臥虎為形，惟妙惟肖地刻畫出虎的造型、色彩和斑斕紋理，頗為奇特。唐代詩僧寒山有詩“經(jīng)眠虎頭枕，昔坐象牙床”，考古出土的虎形枕則有書金貞元、大定、泰和年號者，可見此類虎形枕在古時應一度相當流行。

為什么人們會將虎這樣的猛獸作為床榻之上寢具的裝飾？大概是古人相信，人在睡夢中失去意識和行動力，似乎是最為脆弱、最易受邪祟入侵之時；而虎為百獸之王，有攘除不詳、鎮(zhèn)惡辟邪的作用。將老虎的形象飾于枕上，便可安枕無憂。《唐書·五行志》中記載：“韋后妹嘗為豹頭枕，以辟邪”?；⒈遣⒎Q的猛獸，可作為虎形枕作用的佐證。東晉葛洪《肘后備急方》中提到治療夢魘“又方以虎頭枕尤佳”，南朝陶弘景《本草經(jīng)集注》中也提到“虎頭做枕，辟厭惡?！笨梢姶朔浇裉炜磥黼m不科學，古時卻為醫(yī)家共識。

今天我們所見的許多虎形枕皆出自山西長治、河南禹州、鶴壁一帶的民間窯口，其產(chǎn)品往往具有濃郁的民間風格，與官窯瓷器趣味殊異，別具風情。兇猛的老虎化為臥于床榻的忠誠守衛(wèi)，不得不說體現(xiàn)了勞動人民的瑰麗想象、高超審美與聰明智慧。直到今天，許多民間手藝人仍然會用布料縫制虎頭枕給孩子使用，祈佑孩子如虎般茁壯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