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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城晚報《惠州文脈》7月30日版面圖
伏天勿忘“六月黃”
□申功晶
農(nóng)歷六月,入了伏,天氣溽熱,胃口匱減,蘇州人講究“食宜清淡”。然少了大魚大肉的餐桌,似乎缺了一抹鮮味。
清晨,我提著籃子來到農(nóng)貿(mào)菜場,一只只小螃蟹口吐泡沫、爬得活躍。突然想起了蘇州的一句老話:忙歸忙,勿忘六月黃。
“六月黃”俗稱“童子蟹”,正處于大閘蟹的“青少年期”,也就是螃蟹中的“小鮮肉”。它殼軟、肉嫩、味鮮,蘇州有句方言:再鮮不過六月黃。誠然,“六月黃”成了老蘇州餐桌上佐酒下飯的一味好物。
記得還在讀小學(xué)時,一個暑假的傍晚,堂叔提了一網(wǎng)(袋)六月黃,敲開我家的門,遞給父親:鄉(xiāng)下親戚送的,給孩子嘗嘗鮮。
我趴在案上寫作業(yè),瞄了一眼網(wǎng)袋里的螃蟹,那個頭還不及普通大閘蟹的一半大,真心佩服蘇州人,這么小巧的玩意兒也能翻吃出名堂來。
父親用清水把它們一個個洗刷干凈,一刀切成兩半,掏去肚腸和內(nèi)臟,用水調(diào)和一小碗面粉加點食鹽拌勻。在蟹的橫切面上蘸滿干面粉,放入油鍋幾十秒煎制封口。加點蔥、姜一起煎香,再用中火燒熱砂鍋放油,把沾了面粉的螃蟹放入鍋里煎炸,待顏色變紅后取出、瀝干。再用面粉加入少許冷水和打碎的新鮮雞蛋調(diào)成面糊,將面糊裹住螃蟹翻炒,讓面糊均勻裹著蟹塊。
父親給我做了整整一大碗“面拖蟹”,剛一上桌,我就迫不及待用手抓著吃,蟹殼軟薄如翼,蟹肉鮮嫩細軟,蟹膏豐腴軟滑,成流脂狀,我連殼帶肉一起吞下肚,真真是“鮮到眉毛掉下來”。面拖六月黃的輔料比螃蟹本身還好吃。吃完后滿嘴蟹油,惹得家中小貓蹭到我身上,伸出毛刺刺的舌頭舔我的臉。
父親的這道“面拖蟹”手藝是從祖父那里學(xué)過來的。當(dāng)年,祖父這個家里的“頂梁柱”在外忙活一天后,身心俱疲回到家中。廚子忙將備好的酒飯端到二樓書齋,酒是一壺上好的桂花米酒,下酒菜通常兩素一葷:一碟花生米、一碟蘿卜干、一盤面拖六月黃。六月黃的個頭雖小,肉質(zhì)豐滿,蟹膏更是金黃流油,隨便嚼一嚼,飽滿鮮嫩,滿嘴蟹鮮,對于懂吃的老饗來說,“六月黃”實乃人間美味極品。祖父老酒咪咪,六月黃嘬嘬。吃完螃蟹,把剩下的湯湯汁汁拌入白米飯中,那蟹鮮味滲透到米粒里,這碗米飯的身價,立馬“升級提檔”。
昔年,李白的下酒菜是“雕胡飯”(茭白),蘇東坡的下酒菜是細鱗魚(形狀像鱸魚),魯迅的下酒菜是茴香豆,梁實秋的下酒菜是熗青蛤。比起來,“六月黃”大概是下酒菜中的愛馬仕了。上世紀六十年代末,蘇北一個貧瘠的鄉(xiāng)村,每天清湯寡水的米飯蔬菜,吃得我們?nèi)胰俗炖铩暗鲽B來”。有一天,父親去河邊玩,順帶抓了幾只蟛蜞回家,祖父見了,靈機一動,他上集市買了些面粉,照著廚子的燒制方法,做了一道“面拖蟹”給全家開開胃,解解饞,打了個牙祭,也算是苦中作樂。父親后來頗有感觸地回憶,那徘徊在舌尖的滋味,讓我久久不能忘懷。
其實,六月黃除了做面拖蟹,還有六月黃炒年糕、姜蔥毛豆炒年糕、酒糟六月黃等做法。汪曾祺老先生曾為之癡迷的天下第一美味醉蟹大抵和酒糟六月黃相差無幾。
汪曾祺,這個“中國最后一個士大夫”,和980多年前的蘇東坡一樣,在風(fēng)雨晦澀的人生中,以詩文寫遍所嘗美食。汪先生曾說過:“折騰吃,得有滿滿的煙火氣,才有生之樂趣?!贝蟊娧壑械耐粼?,是“中國第一美食博主”。
可吃何嘗不是一種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會吃的人,往往更會有積極樂觀的生活,更熱愛生命。套用現(xiàn)在流行的一句話來說,哥吃的不是六月黃,是人間滋味。
夏日灘涂 湯青/攝
夏日看云
□馬慶民
一夜大雨,洗凈了滿天的塵埃,趕走了暑天的燥熱。瓦藍藍的晴空,清澈、深邃,藍得讓人心疼。如花般綻放的朵朵白云,晶瑩、恬靜,白得讓人心生漣漪。
我喜歡看云,尤其喜歡看夏日的云。夏日的云就像是一篇驚心動魄的小說,變化多端,精彩絕倫,引人入勝。
《幽夢影》說:“云之為物,或崔巍如山,或瀲滟如水,或如人,或如獸,或如鳥毳。故天下萬物皆可畫,惟云不可畫。世所畫云,亦強名耳。”生動地闡釋了云的變幻莫測,難以捉摸。
誠然,夏日的云,來去無定,漫不經(jīng)心,帶有一種飄逸的美,那種美,讓人不可思議,讓人質(zhì)疑。它們一朵朵、一團團、一簇簇,白如雪,柔如絮,輕如煙,透如紗,隨意組合,變幻出千姿百態(tài)的圖形,妙趣蕩漾,引人遐思;它們就像是天空的表情,展現(xiàn)著天空的喜怒哀樂;它們或大或小,或厚重或蓬松,把天空打扮得五彩繽紛。它們一會兒像一條巨龍,在廣闊無垠的蒼穹中騰飛;一會兒像一匹駿馬,在一碧千里的草原上奔騰;一會兒又像一只海豚,在蔚藍的大海中跳躍……那絢麗多彩、瞬間萬變的云,真是令人目不暇接。
閑來無事時,我就喜歡尋一個好去處,抬起頭,看云??丛茲嵃兹缪?,看云飄逸自由,仿佛那悠悠而過的就是我的心情。
小時候,我就很喜歡看夏日的云,也很羨慕天上的云。時常想,那云每天飄來飄去的,它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它們有心事嗎?每當(dāng)此時,我就會仰起頭,看著云發(fā)呆,一看就是好一會兒。但終究也想不明白云自何處來,也不知云會飄向何處去。
后來讀的書多了,看云,不在乎它像什么,只想通過看云預(yù)測風(fēng)雨;后來背的詩多了,看云,便艷羨起“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無心水自閑”的了無掛礙,更神往“白云滿地?zé)o人掃”的悠閑從容,無拘無束的靜謐美好。
其實看云如人生流年,同樣的云,不同年齡,看云的心境也不一樣。少年看云,就像從縫隙中看天上的云,看的是童趣和驚喜;中年看云,就像在庭院中觀賞云一樣,看的是風(fēng)雨和得失;老年看云,就像在山頂上觀看云一樣,看的是心境和人生。
我就簡單得多了,看云就是看云,與形狀無關(guān),與心情無關(guān),與風(fēng)雨無關(guān)。仰望時,只有自由自在的云,和那個可以陪自己一起看云的人。
炎炎夏日,奔波忙碌于快節(jié)奏里的人啊,難免心浮氣躁。其實不妨嘗試著適時停下來,多抬頭看看那天邊的云,看看云卷云舒的怡然自得,看看云嬉隨風(fēng)的灑脫與清麗;它們慢慢飄過,飄過的是驚喜,是恬淡,抑或是安然;那份悠閑自在,那份逍遙快活,是一種視覺與心靈的享受,就好像一幅畫,一朵花,總會不經(jīng)意間在心底留下一道淡淡的風(fēng)景。
看得久了,也就自然會明白一些道理,比如,平淡是真,簡單是美,平安是?!?/p>
看著看著,有時候會覺得自己莫名的變成了一朵云?其實做云又有什么不好呢?正如白落梅說的:“就讓我做一剪閑云吧,沒有來處,不知歸途,在寥廓的蒼穹飄蕩?!?/p>
在我看來,即使做不成云,也該擁有一顆云一樣的心:清凈淡然,隨風(fēng)舒卷,閑適淡定……
消夏在鄉(xiāng)下
□李星濤
鄉(xiāng)下有老宅三間,菜地半畝。每逢雙休日,我便挈婦將雛,前往小住。一為避開城里的喧囂,二為侍弄菜園。暑假來臨,我們一家三口干脆搬進了老宅居住,安靜地享受其鄉(xiāng)下的消夏時光。
老宅門前,挺白楊一排,細者盈握,粗者如斗。皆高聳入云,亭亭如蓋。晨有鳥雀宛轉(zhuǎn)其上,不見其形,卻聞其聲,一串串的水聲兒,如同仙樂。中午,濃蔭鋪繕屋頂,室內(nèi)涼氣暗涌,恰如坐臨井邊。
屋后五尺開外,站七八棵水杉,高于屋平。其外形端莊似塔,肅靜如佛。枝梢處,葉兒綠得新嫩;枝跟處,葉兒綠得蒼翠。注目觀之,心靜如水。再遠處,田野碧綠展開,一望無際。斜風(fēng)過處,大豆的綠葉翻卷不已,像無數(shù)的蝴蝶翩翩起舞。
前后窗戶相對打開,無風(fēng)時,濃蔭送涼;起風(fēng)時,發(fā)梢拂動,兩腋下暗暗沁涼,飄飄欲仙矣!若逢雨天,更是妙絕。前窗下可聽綠葉與雨的低語;后窗下可聽雨過嫩葉的微吟。風(fēng)從北窗游進來,又從南窗逛出去。于是,屋內(nèi)屋外,一片清涼。
夜晚,月光把村莊從夜色中打印出來,樹影帶著蟲鳴,晃動在斑駁的墻上。一棵絲瓜提盞燈籠爬上棗樹樹梢,她要讓嫩綠的寶貝和棗兒安睡在一起。屋后偏北十余米,一群蟈蟈正伏在葦葉上亢奮地鳴叫。月光便從晃動的水面上反射到葦葉上,光點斑駁,迷迷離離。蟈蟈的影子隨著光波瀲滟蕩漾,其聲也悠然地融了進去。
園里的蔬菜長得正好。冬瓜披著白紗,茄子穿著紫袍,白菜青綠一片,辣椒如火燃燒……南瓜渾身都是菜,就連瓜藤也可做出美味。先將瓜藤表皮上的絲兒撕掉,然后切成寸長的段兒,用剛打出的井水激一下,立刻下鍋顛炒,一分鐘即可裝盤了。這道菜顏色碧青欲滴,看起來賞心悅目,吃起來更是清爽宜人。若嫌瓜藤味兒有些淡,可以將瓜藤切得長些,藤段兒里灌上調(diào)好各種作料的肉末。不過,做這道菜時,須待油熱得滾沸,再迅速翻炒。這樣做,一是防止肉末板結(jié),不鮮嫩;二是防止瓜藤炒老了,失去新鮮的質(zhì)地。翻炒過程中,可以適量加點溫水,以促進瓜藤內(nèi)的肉末早熟。剛裝盤的肉末瓜藤,香氣裊裊,朦朧如霧,根根青嫩,宛如一條條青龍浮在云層。因此,我給這道菜命名為“青龍浮云”。
園地邊緣,妻子種下了十八棵玉米。八月里,玉米棒子豐滿了,粒兒嫩得粉白。掰下幾棒,剝下籽粒,小石磨里粗粗地磨一遍,將汁液熬制成粥,這就是“玉米糝兒”。喝一口,上下唇用力一抿,粥兒便立馬變得潤滑。那玉米胚兒留在口中,一嚼,肉津津的,甜絲絲的,后尾蕩漾著一股爆米花兒的清香,讓人回味不已。
淮河離我家園地不遠,只有一里。每天早晨,我都要到河邊踅一趟,買回幾斤龍蝦。讓妻子做木桶蝦。木桶蝦是妻子的獨創(chuàng),她將十三香油爆啤酒蝦放在木制小桶里,用濃厚的湯汁浸泡半日,這才端上桌來。吊過湯的木桶蝦,不僅顏色紅得像榴火,艷得耀眼,而且蝦身已完全被鹵料潤透。放一只在嘴里,猛地吮吸一口,鹵湯頃刻間便從蝦身中溢出來,火一樣的滋味立刻竄滿口腔。由于這種蝦油爆的時間短,蝦黃并不板結(jié),那橙色的膏黃,比起玉脂珀屑般的蟹黃絲毫也不遜色,鮮美得讓人直咬舌頭。又因木桶蝦在湯中浸潤的時間長,味道比起其他蝦來,更多了好多層次,感覺上好像是面對重巖疊嶂的險峰,越品越有味兒。明明吃進嘴里的是雪白的蝦肉,但從中卻可以源源不斷地品嘗到麻味、辣味、蒜香、茴香、姜香……這眾多的味兒裹著鮮嫩無比的肉質(zhì)在唇齒間翻騰彌漫,久久不散。這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全然拋卻了平日里的斯文,一個個捋袖、手抓、剝殼、抽肉、蘸醬、點醋,左嘴角急急輸送,右嘴角從容吐殼,吃得滿嘴油膩,面色紅潤,卻又唏唏溜溜,不忍罷手。
身居鄉(xiāng)野,日子安靜了,時光慢了下來。每日里。我家一不開空調(diào),二不開電扇,卻神清氣爽,清涼無比。于是,我將老宅命名為:“清涼齋”,并以斗筆書寫成匾,懸掛于中堂之上。居住月余,我寫詩二十余首,涂散文九篇,編小說三萬余字,賺得紋銀五百兩。遂草下此文,以謝清涼齋慷慨庇蔭之恩矣!
街市煙火
□江育彬
出了小區(qū),過了馬路,就是菜市場。
通常是早上送孩子上學(xué)后,順路到菜市場買菜。一踏進菜市場,便進入一個喧囂的世界,一個生動的煙火街市。攤主們熱情地招呼著過往的行人,來往的人或騎小電驢、或騎自行車,在街道上緩慢前行,人流中夾雜一兩輛急著上班的汽車,更顯得擁擠。有的攤主,攤位上擺著電喇叭,不停地重復(fù)著蔬菜瓜果的價格。
路邊的腸粉店冒出熱氣騰騰的煙霧,同時冒出來的還有誘人的香味。白生生的米漿、翠綠的西洋菜、金黃的蛋液,在老板的忙活中,片刻間便成為一盤美味的腸粉。老板從蒸籠抽出一屜熟透的腸粉,手腳麻利地刮盤、切塊、裝盤、淋醬料,一氣呵成。
賣牛肉粿條的那家網(wǎng)紅店更是夸張,每天排隊的人都排到門口。老板父子三人不緊不慢地忙活著,要是有人催,老板也不給好臉色,嫌慢去別家啊。擋不住他家味道實在是好,排隊的人也只好壓一壓心頭的小火苗。這家店也忒有性格,早上只營業(yè)到9時,過后就收攤了。
賣魚檔前,老板抓起一尾魚扔到砧板上,用木槌敲暈,然后開膛破肚。只見刀走如風(fēng),魚在刀下,迅速被分解成魚頭、魚骨、魚腹。各個部位在買魚人的指指點點中,放在電子秤上,裝進塑料袋子,進入不同的人家。
豬肉攤通常是夫妻檔,忙得不可開交的他們,一個人揮刀切肉,一個人裝袋收錢,兩個人配合默契。有的人的愛情是花前月下你儂我儂,他們才不管什么狗屁愛情,這一刀下去賺三塊,那一刀下去賺五塊,這一上午就是三四百的賺頭,有什么感情比兩口子一起經(jīng)營一起配合來得實在,來得真切?
菜市場,應(yīng)該是一個城市最接地氣、最有人情味的地方。在這里,可以遇見平時難得一見的老同學(xué)、老朋友。在這里,會遇見同個小區(qū)的鄰居,雖然沒有來往,但一個微笑一個點頭都讓人心生溫暖。那些交往了十幾年的攤主,不算朋友,但天天見面,無形中也生出一點交情。帶的錢不夠?沒關(guān)系,下次再給。有時候只要一兩根蔥蒜,賣菜大嬸說算了算了不用錢。賣熟食的老板知道你一家?guī)卓谌?,所以知道你需要的大概?shù)。有時帶孩子一起,賣肉的老板會感嘆時間過得真快,記得那時還是小不點現(xiàn)在都快讀初中了……交集就那么一點點,那一點點積攢起來,就是人情了。
將每天裝菜的塑料袋子收集起來,一兩個月后裝成一大袋,送還給賣菜大嬸,也算是好事一樁。后來發(fā)現(xiàn),這樣做的不止我一個人。
喜歡逛菜市場的汪曾祺曾說過:看看生雞活鴨、新鮮水靈的瓜菜、彤紅的辣椒,熱熱鬧鬧,挨挨擠擠,讓人感到一種生之樂趣。
是啊,走在菜市場里,聽著小販不遺余力的吆喝聲,熱熱鬧鬧的討價還價聲,再看著五顏六色、滴著水珠的果蔬,活蹦亂跳的魚蝦,鼻腔里充盈著青菜的清新味道、海鮮的腥膻味,一切是如此的生動、如此的真切。
有時候會看見一起上菜市場的夫妻,女的一手挽著男的,一手挎著菜籃子,臉上掛著舒心的笑容。一邊是生活,一邊是愛情,飲食男女,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汪涵在節(jié)目中說,我們?nèi)ゲ耸袌鎏暨x食材,其實就是偶遇與重逢。翻炒就是情感的升溫,糖醋就是情感中的蜜意,做一碗面條,何嘗不是柔情,家廚里的感覺,就是愛。
每天面對的菜市場,就像我們的人生,沒有那么多的轟轟烈烈,有的是各種瑣碎的、平凡的細節(jié)。那些微笑點頭、那些討價還價、那些煙熏火燎、那些街坊鄰里,構(gòu)成了我們的生活。逛完菜市場回家后,為家人做一桌飯菜,不一定有多可口,但勝在踏實,也許那就是平常日子的煙火味道。
包餃子
□楊政
一覺醒來,看到老公留在床頭柜上的紙條,我滿心歡喜。
春節(jié)放假我從初二開始,連值三天班,昨天深夜一回到家倒頭就睡,醒來已是正午。老公留個紙條說他帶兩個孩子去玩了,18時左右回來。
我可以一個在家,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我不想被人打擾,隨手關(guān)掉了手機。
我坐在床邊,思忖著先做點什么,忽然聽到“叮咚,叮咚”的門鈴聲。
我一怔,起身來到大門口,透過貓眼向外看,門外沒有人。
我有些奇怪。走回房間,戴上耳機,躺進被窩聽歌。
大概過了個把小時,我仍沒有想到要做點什么。老公和孩子都不在身邊,心里突然空空落落的,像是瞬間就老了,沒人陪了。我特別想念媽媽,還想兒子。
三天沒在家,孩子們吃好沒?我想,最應(yīng)該先做的,就是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
“咚咚、咚咚”,這時我隱約聽到敲門聲。
我遲疑了一下,起身來到大門口,透過貓眼向外看,門外并沒有人。我打開門走到樓梯口察看,還是沒有人。
忽然,“咔嚓”一聲,防盜門被風(fēng)吹上了。我被關(guān)在門外。鑰匙掛在鞋柜上,我進不去了。手機也留在房間。
我正不知怎么辦時,鄰居家的門“咔嚓”一聲開了,一個老太太探出頭,說:“閨女,他們家沒人在家。我按過門鈴、敲過門了,都沒有人開門。”
我有些惱怒,說:“我就是這家的,我一個人在家,聽到敲門聲,出來又沒看到人。門就被風(fēng)關(guān)上了,我進不去了?!?/p>
老太太哈哈大笑,說:“對不住,我吵到你了。”
我奇怪地看著她。
老太太說:“巧了,我也是一個人在家。來我家坐坐吧?!?/p>
搬到這里住了三年多,我還從來沒進過鄰居家,更沒見過這個老太太。我有些猶豫。
老太太說:“我家電視看不了,我剛才敲門就是想找人幫忙修理一下。你進來幫我看看吧?!?/p>
我不好拒絕,跟著老太太走進去。
我打開電視,顯示沒有網(wǎng)絡(luò)。我找到路由器查看,原來電源被關(guān)掉了。我打開電源,一會兒電視就能收看。
老太太說:“閨女,謝謝你。反正你也進不了家門,就留在這里陪我說話唄?!?/p>
我只能如此了,于是坐在沙發(fā)上和老太太聊起來。
老太太告訴我,她是中學(xué)退休教師,一個人住在河北老家,過年前幾天剛來到兒子家。正月初二,一家人計劃到云南麗江自駕游,可她受不了舟車勞頓,一個人留在惠州。又因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這幾天一直待在家里看電視。今天中午電視突然就看不了,心想著找鄰居幫忙修一下。
聽到這,我心里犯起嘀咕,路由器的電源怎么會突然被關(guān)掉呢,故意的吧。
我問她:“你按門鈴后,怎么不多等會兒呢?我在門里沒看到人,就沒開門。”
老太太又哈哈大笑,說:“沒人應(yīng)聲,我以為你還在睡覺呢?!蔽颐摽诙觯骸澳阒牢以诩已剑俊彼媛秾擂?,說:“我一個人在家,太冷清了。想請你晚上來我家一起包餃子,熱鬧熱鬧。”
看著她滿頭的白發(fā)和滿眼的期待,我無法生氣,也不忍心拒絕。我借她的手機給老公打電話,卻關(guān)機了。
接下來,我和老太太邊說話,邊洗菜,和面,搟餃子皮。
“咚咚、咚咚”,我聽到了敲門聲。
老太太大聲說:“來啦?!?/p>
她打開門,我看到老公帶著女兒、兒子站在門口,老太太說:“快進來,洗手包餃子嘍?!?/p>
兒子進門叫了聲“奶奶”,然后轉(zhuǎn)身撲進我的懷抱。
我一臉茫然。
老公進門拉著我的手說:“手機沒電關(guān)機了,沒來得及告訴你。這幾天,我?guī)е⒆釉诎⒁碳乙殉赃^兩餐飯了。一大早,阿姨就邀請我們晚上一起包餃子。因你媽媽剛?cè)ナ啦痪?,我怕你觸景傷情,擔(dān)心你會拒絕??砂⒁陶f她有辦法,沒想到,你們這么快就把餃子皮搟好了?!?/p>
老太太一笑,說:“一開始我心里也沒底,后來是風(fēng)幫了我的大忙?!?/p>
我聽了,鼻子一酸,淚水溢出眼眶。
我轉(zhuǎn)身擦掉眼淚,大聲說:“包餃子嘍!”
蟬鳴三千里
□潘玉毅
周末的午后,我正坐在陽臺前看書,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響。這聲響不是一聲兩聲,而是一片,氣息綿長,好似專業(yè)的歌唱家在互相較量著專業(yè)技能。
初時只是間歇的、幽微的,后來就變得密集起來。它們從空氣中跑來,從記憶中跑來,最終匯聚到現(xiàn)實世界里,好像一場排演了很久的大戲正式開始上演。
這是蟬鳴,也有人叫它“知了聲”。
每年夏天,出梅入伏是一個必然會經(jīng)歷的過程。大約梅雨季與三伏天舉行交接儀式的前后,聲聲蟬鳴就會不期而至。當(dāng)它響起時,地面并無震動,耳朵里卻已跑過千軍萬馬。
于是,慵懶的耳朵忽然蘇醒了過來,連同這個季節(jié)也跟著一起醒了。你都不用感受室內(nèi)的溫度,便知道“炎熱”二字已經(jīng)飄浮在空氣里了。
空氣既已炎熱,消夏便成了一件難熬的事情。夏日里最不缺的便是蟬聲,就算你刻意躲避,也避不開那此起彼伏、無處不在的蟬鳴。困意襲來時,本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個午覺,結(jié)果“知炸”“知炸”的聲音吵得人難以入眠,更不要說進入夢鄉(xiāng)了。
蟬之為物,就像是一個參禪的修者。它并不刻意制造偶遇的場景,卻始終存在于你的周遭。蟬身瘦小,棲在樹上時,容易被樹皮的顏色所掩蓋,被斑駁的樹影所遮擋,即使站在樹下的人也未必能準確地說出它的位置、找到它的蹤跡,但它的聲音宛如一支穿林箭,從柳樹、樟樹、梧桐樹的縫隙里穿過,從道路兩邊的門店和小區(qū)的崗?fù)らg穿過,跑入千家萬戶,清清楚楚地落在每個人的耳朵里。知了,知了,每一聲鳴叫都好像是在應(yīng)答。只是不知道它們是在聆聽長者的教誨,又或者是在回應(yīng)小伙伴的呼喚?難不成是去年困擾了它們很久的某道題目今年忽然找到了答案?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
記得劉禹錫寫有《酬令狐相公新蟬見寄》一詩,詩云:“相去三千里,聞蟬同此時。清吟曉露葉,愁噪夕陽枝。忽爾弦斷絕,俄聞管參差。洛橋碧云晚,西望佳人期?!逼湓娍芍^言簡意賅,雖只寥寥數(shù)語,卻道出了我的心中所想。
三千里很遠,遠到縱然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寶馬良駒不停不歇,也得跑上將近兩日兩夜,可是于蟬聲而言,這點距離又似乎不算什么。你在這邊可以聽到蟬聲,在三千里外同樣能夠聽到蟬聲,而且彼此的聲音十分相似,相似到像是由同一只蟬所發(fā)出?;秀遍g,讓人有這樣一種錯覺:你在趕來此地的時候,蟬把熟悉的故鄉(xiāng)的聲音也帶到了這里。
蟬聲所及之處,在城市,也在農(nóng)村,在故鄉(xiāng),也在異鄉(xiāng)。它甚至可以跨越時間的障壁,從三千年前的《詩經(jīng)》,一路綿延至今。
古人聞蟬多有所作,且詩歌往往就以蟬聲入耳的過程為題,譬如唐人來鵠、杜牧、吳融等寫有《聞蟬》詩,宋人李綱、陸游、游九言等也寫有《聞蟬》詩,及至明、清、民國諸代,楊基、高拱等多人亦著有同題詩。這些詩作雖然取的都是同一個題目,不過,不同的人聽到蟬聲時,心里的感受想來并不相同,是以詩人們在詩句里抒發(fā)的情感也是千差萬別。
有人聞之生惆悵,有人聞之心悲切,有人聞之思故鄉(xiāng),有人聞之但覺兩耳聒噪,恨不能躲入密室里去。其實,蟬還是那只蟬,蟬聲還是那縷蟬聲,只是因為聽的人不同了,聽的時間也不一樣,心中萌生的情緒也就有了變化。這便如同王國維所說:“蟬本無知,然許多詩人卻聞蟬而愁,只因為詩人自己心中有愁,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p>
確實,靜也好,鬧也罷,蟬本無心,不過是寫詩人心中有意罷了。就像有人聞蟬愈覺煩悶,有人則有“一聲清溽暑,幾處促流身”的感慨。
來源 | 羊城晚報
責(zé)編 | 李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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