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馬戲團 | 文

其實幾年前，我就往深淵瞥了一眼，但那匆忙一眼，沒讓我發(fā)現(xiàn)原來深淵竟如此硬核。

這個深淵，指的就是西方戒色黨。

之前，我們寫過戒色吧和女子戒色吧。很多人應(yīng)該都聽過戒色吧老哥的壯舉，他們四處宣傳極端的戒色理論，認為生活中近乎一切失敗都是導管太多導致的。

以前我以為這是一種國內(nèi)特色文化，就算海外也有一群類似的人，但應(yīng)該沒這邊的戒色老哥那么夸張。但仔細研究后，我被打臉了，原來和西方戒色黨相比，我們的戒色老哥，在魔性程度上居然處于下風。

最近，我不知觸發(fā)了什么關(guān)鍵詞，不斷收到一種廣告。時不時，我的瀏覽器就會跳出一張蓄著男子漢胡須的臉，用那低沉又自信的聲音向我發(fā)問：“迷茫的摯友，你已被那滔天的欲望摧殘了多久？”

我還以為這是哪個邪教恐怖片的預告。

這些廣告全在邀請我加入他們的戒色大軍，只要加入，我就會以橫掃千軍萬馬之勢擊敗生活中的一切頹喪，成為“有原則之士”。

我從不錯過任何成為有原則之士的機會，便點了下這廣告。這舉動立刻引發(fā)了大數(shù)據(jù)的狂暴，我在各種平臺的廣告，幾乎同時刷新成了戒色推廣，我就像只瞬間觸發(fā)三千個捕鼠夾的耗子。

研究幾天后，我意識到西方戒色黨的離譜程度大大超出了我的預期，他們身上幾乎360度粘滿了槽點。

國內(nèi)戒色老哥有app，而西方戒色老哥不止有app，他們還有各種論壇、網(wǎng)站、集會、活動紀念品，甚至是一條極為完整的產(chǎn)業(yè)鏈。

戒擼app

戒擼一年紀念衫，驕傲展示自我

在油管上，你能找到大量戒色黨分享自己戒色的心靈之旅，這些視頻動輒幾百萬播放。此外，在著名的演講節(jié)目里，你同樣能找到戒色黨們的精神領(lǐng)袖在發(fā)表演說，播放量數(shù)千萬，評論區(qū)被關(guān)閉。

比如經(jīng)常被中國高校推薦來學英語的著名節(jié)目《TED演講》，就曾找過幾個人宣傳戒擼對人類的好處（對，是人類），只不過這幾期節(jié)目基本都在搬運時給刪除了。

這些西方戒色老哥也會做國內(nèi)戒色老哥們做的事。他們記錄自己已經(jīng)戒擼多少天，而這段旅程又給他們帶來了多少好處，讓他們變得容光煥發(fā)。可能戒擼確實讓他們有了誠實的美德，所以你看到的很多對比圖都沒被PS過，實際上它們壓根看不出區(qū)別，除了明顯是打光和化妝造成的不同。

沒錯，還有很多戒色老姐

但這不影響你在評論區(qū)看到各種吹噓其變化驚人的彩虹屁，要是國內(nèi)的顧客也這么容易買賬，那些減肥藥販子恐怕得笑醒。

西方戒色黨看似充滿正能量，總是互相鼓勵對方堅持，管住內(nèi)心那咆哮的哥斯拉。而且不知道為何，他們好像特別鐘情于用《龍珠》做鼓勵人戒擼的視頻，我一進去就看到弗利薩頭上頂個“黃片”在挨揍，悟空就是那遙遠國度的戒擼大使。

但這些戒色黨和國內(nèi)戒色老哥又有一點不同：他們很少主動出擊，不常對路人布道，你只有無意間撞入這個社群，才會被吸入深淵。所以為何很多人都不知道原來西方也有一群戒色老哥。

不像在這邊，你搜個大噴菇的使用攻略，都能突然冒出個戒色老哥，開始給你科普導管如何毀掉你的人生，如何導致颶風和海嘯，讓你抽卡全歪。

但不主動出擊的策略，沒能挽救西方戒色老哥們的口碑。因為首先，他們說的話實在是太離譜了。

例如戒色黨們最大的精神領(lǐng)袖，就是一個被常年攻擊傳播偽科學的人，他沒有科學背景，沒有實驗數(shù)據(jù)支持，卻以看似極為科學的筆觸寫了一本《A片如何摧毀你的大腦》，建立起了自己的教派。

而他的追隨者也有樣學樣，以各種方式闡述戒擼的好處。有的人一口咬定釋放JY，就是在蒸發(fā)你的靈魂、自信，乃至才華，而他正是因為忍住一個月沒導管，才成功在酒吧來了場堪比單人伍德斯托克音樂節(jié)的卡拉OK，讓辣妹為他陶醉。

他們的理論百花齊放。這些理論把古希臘的體液說、印度的阿育吠陀醫(yī)學全挖出來合為一體，還要加入一大堆“陰陽”，可從不解釋到底啥是“陰陽”，不然就不陰陽了。但他們會畫上兩條不斷以太極圖高速旋轉(zhuǎn)的魚，來顯得更陰陽。

此外，他們還相信是擼管太多讓當代美國人失去了曾經(jīng)的自信和目標感，全然不顧之前幾代美國人的精神標簽分別是嬉皮士、垮掉的一代和迷茫的一代。

同時，他們總說看片太多會改變你的大腦結(jié)構(gòu)。但這是個常用的詭計，人對大腦的了解之少，基本上處于摸黑狀態(tài)，沒人知道它是不是其實一直就在改變。所以你把《**會改變大腦》里的**換成幾乎任何事，都能找到對應(yīng)的論文，不論是音樂、婚姻、童年陰影，還是——游戲。

而且我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兒找到的證據(jù)，把終身未婚的特斯拉變成了戒色界的精神領(lǐng)袖?？戳藥滋旖渖细绲慕虒В业氖澜缬^越來越玄乎，快要能保研《刃牙》大學的健康管理學。

最離譜的是，這一切居然源自中國。

西方戒色老哥的發(fā)源地，是Reddit論壇的“戒擼區(qū)（Nofap）”。該區(qū)在2011年創(chuàng)辦，而它創(chuàng)辦的原因竟然是：有人看了一篇2003年刊登在《浙江大學學報A輯》上的論文。

這篇論文說的是，研究人發(fā)現(xiàn)導管會引發(fā)人體睪酮分泌的波動。而這研究正中了戒色老哥們的心：臥槽，睪酮，那可是和男子漢氣概息息相關(guān)的高端概念，影響到包括舉鐵和展示男性魅力的方方面面。

于是，邏輯成了只要導管，那你的睪酮分泌就會大崩潰，從而引發(fā)一場災難。基本等于有人因為吃飯會提升血糖濃度，就一口咬定食物導致了糖尿病，準備為了健康絕食。

很多關(guān)于戒色老哥的研究報告，都把他們塑造成一群過于關(guān)注男子漢氣概的人。根據(jù)這些報告，他們有厭女傾向，喜歡偽科學，且極為關(guān)注泡妞技巧，還多數(shù)支持特朗普；美國將在戒擼中變得再次強大。

這種報告一看就極為刻板，可惜戒色老哥們就是不爭氣，導致如此刻板的介紹，還是能方方正正地扣在他們頭上。點進去10個戒擼視頻，5個在教你如何展示男人味，7個在扯偽科學，3個帶著“雄起”的帽子，9個都在教你如何泡妞。

而最后這個泡妞，正是這群人風評D差的另一個原因：在戒色背后，他們實際上只關(guān)心一件事，而且毫無掩飾：那就是如何同異性上床。

同時，這也是為何戒色黨能在西方盛行的關(guān)鍵：背后全是赤裸裸的生意。

點進這些戒色老哥的視頻，幾乎一定會把你引到兩個方向：一個是向你販賣他們的戒色網(wǎng)課，讓你在戒擼第6天，發(fā)現(xiàn)鉆石不再是世界上最硬的東西后，不再驚恐迷茫，不至于同野獸先輩對視時也小鹿亂撞。

而另一個方向，就是兜售大量泡妞教程，也就是PUA的原意：搭訕藝術(shù)。

所以這些號也通常做兩個方向的視頻，一半教你戒色，一半教你如何在五天內(nèi)和一個新認識的女性上床。其轉(zhuǎn)換干凈利落，毫無廉恥，上面放戒色宣傳，下面就是把妹廣告，看來戒擼真的鍛煉了他們的自信。

為了兜售自己的書和網(wǎng)課，戒色老哥們想盡一切方法。他們把自己打造成曾走過欲望之幽谷的心靈導師，坐在溪流與密林間，讓大自然和自己的教導融為一體，講述自己如何從導管之災中恢復；并在這個過程中，被蚊子咬得猴子般亂撓。

他們對我說：戒擼，就是把性欲掌控在自己手中，而性欲正是人類的一大驅(qū)動力。掌握這份驅(qū)動力！如此一來，仿佛實現(xiàn)了心靈的核聚變——當浩克在你的胯下咆哮，你將征服珠穆朗瑪。

戒色老哥們的約會建議，也看得人想立即下跪。不知是否因為脫離了人的低級趣味，他們的用詞已經(jīng)不再像人類了，達成了戒色飛升。

例如他們會說，女人能“探測”到你是否導管了，如果被女人探測到你導了管，那沒救了兄弟，她們是不會和這種“類別”在一起的。

為了讓你感受到他們的專業(yè)，他們發(fā)明了一系列戒擼操、戒擼呼吸法，以及戒擼冥想。配套使用的還有那一套套理論，比如戒擼會提升睪酮分泌，而這將讓你皮膚誘惑、肌肉發(fā)達、嗓音低沉——蝙蝠俠能發(fā)出那種聲音，想必是經(jīng)歷了嚴酷的戒擼訓練。

妹子喜歡嗓音磁性的肌肉帥哥，這很真實，所以你看他們說得多有道理。這也正是他們的技巧：將那些科學的理論，同他們自己的理論自然融合在一起。上一條還在說鍛煉能讓人健康，下一條就變成戒擼能讓你征服?；?。

戒色老哥們很真誠，他們明明可以靠教廣告營銷賺錢，卻偏要為推廣戒色之道，促進人類的進化而獻身。看看他們?yōu)榱速u課寫的廣告詞，真的讓人肅然起敬：

“如果A片是那狼人，那吾之網(wǎng)課，就若那銀制子彈！”

除了戒色，他們還想發(fā)展其他業(yè)務(wù)，一同推出“戒游戲”、“戒動漫”等服務(wù)。甚至還有《60秒幫你戒掉游戲》這樣的教程，在左下角擺個精致的倒計時，讓你在短短60秒對游戲產(chǎn)生恐懼，從此擺脫惡魔。

假如你用兩倍速播放，還能把這個過程變成30秒戒掉游戲，很cooooool吧？可惜沒人買賬，差點把我笑死。

戒色老哥們做了很多事，看似無害，但近年來，他們受到的攻擊卻越來越多。因為在這些被賺錢淹沒的教條背后，有群真正需要被開導，卻被誤導的人。

這些加入戒色黨的人，常是在試圖解決某種問題時入了坑。有人有功能性障礙，有人真的被性癮摧殘，還有些人想要通過某種方式改進自己，以擺脫孤獨，找到伴侶和愛人，甚至有人是因為兒時被侵犯，留下了心理陰影。

這些人明顯需要更靠譜的幫助，但當他們栽進戒色黨后，基本就和靠譜說拜拜了。從戒色黨們自創(chuàng)的理論就能看出，他們對科學論證嗤之以鼻，心理醫(yī)生遠在天邊。

確實有人依靠這種戒斷獲得了幫助，他們感受到了自律帶來的自信，仿佛重新掌握了命運。這種自信像是安慰劑，確實幫到了一部分人，可它幫不了所有人。

于是在Nofap社群里，充滿失敗催生的戾氣。在這里，你可以搜出很多暴力言論，人們在戒色失敗后，惱怒地寫下：“我現(xiàn)在真想殺人”。

于是，有些人便把異性和性產(chǎn)業(yè)當做引誘他們失敗的罪魁禍首。各種陰謀論誕生了：女性想靠誘惑男人打垮人類的男性氣概，A片是某某團體的工具，想從心理上奴役世人……在封閉的討論環(huán)境下，這些思想被發(fā)酵得愈發(fā)危險。

在2014年，加州的圣塔巴巴拉槍擊案中，兇手Elliot Rodger行兇的理由是自己直到22歲都還是處男。他聲稱自己一直處于巨大的孤獨中，沒朋友，沒女友，而且不論他做什么，女人都看不上他。長期下來，他發(fā)展出了一套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杰出的扭曲思想，并要“懲罰”那些無視他杰出之處的人。

你會發(fā)現(xiàn)，很多西方戒色老哥，開始戒色的理由就讓人想起Elliot最初的遭遇：荷爾蒙不斷產(chǎn)生欲望，他們卻無法擺脫孤獨的折磨。Elliot在走入極端前，也嘗試過很多方法來改善現(xiàn)狀：學習穿搭、買輛好車……那時的Elliot處于近乎絕望的狀態(tài)，溺水般抓住每根漂向自己的稻草，就像那些被戒色泡妞網(wǎng)課吸引的青少年。

但顯然，就像Elliot的方法沒法讓他擺脫孤獨一樣，要靠戒色變成萬人迷，實在是過于科幻。光是重復一遍“咱要靠戒擼來把妹”，都讓人想笑。

更糟的是，這些戒色老哥走下的每一步，都會被人竭盡所能變成鈔票。

就像戒賭吧里全是賭博廣告

商人們?yōu)榱俗尳渖细缫蕾囎约?，拼命夸大戒色的好處，編造導管的危險，以將人引入坑；加重人在戒色失敗后的負罪感，加重導管的負罪感，這樣才能讓人買他們的戒色網(wǎng)課。然后，他們還要大賣那些PUA課程，全力輸出強功利性的戀愛觀，幫韭菜完成自己的最后一項使命。

在這多方面的壓力下，戒色黨到底扭曲了多少年輕人的心理，沒人知道。

就在去年，臭名昭著的亞特蘭大槍擊案中，6名女性按摩師死亡。兇手說自己之所以殺害她們，正是因為他一直被性癮折磨，想要自控，卻不斷被那些人引誘。于是他認定她們是魔鬼，為了解放他和他的同類，他要抹除她們的存在。

這些思想，是不是有點熟悉？

這場兇殺案從一開始就被和戒色黨關(guān)聯(lián)，引發(fā)了對戒色黨的攻擊。最初戒色老哥們還辯解說兇手另有其他動機，委屈得比那些網(wǎng)課廣告詞還真誠，誰知幾個月后，兇手自己承認了上述想法。

所以整件事，從表面來看，是群老哥一邊犯二，一邊用卷到不行的方式推銷那些大同小異的奇葩網(wǎng)課。但和很多東西一樣，你只要稍微往里面探尋一下，看到的事就沒那么好笑了。

在這個大家瘋狂戒擼失敗的泥潭中，滿是商人為了賺錢拋出的話術(shù)；人們因為孤獨而做出絕望自救，又在失敗后郁積恨意；固執(zhí)己見的人們沉浸在信息繭房里，養(yǎng)蠱般“提煉”自己的思想。整件事里，沒人真正關(guān)心如何化解困境，那些被忽視的矛盾則猶如沼氣制成的炸彈一樣，蓄勢待發(fā)。

該被戒掉的，可能終究不是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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