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半仙

這是演員彭高唱最接近明星的一次，起因是那條“北漂13年 我敗了”的短視頻。 視頻中，彭高唱仔細算了一筆賬，在畢業(yè)入行成為演員的七年多時間里，光是租房開銷就花了40萬，如此大的開銷下，事業(yè)卻進展緩慢，讓她下定決心離開北京回到長沙。

樂于圍觀明星慘狀的營銷號們蜂擁而上，將“北大畢業(yè)”“退圈”“明星夢”等關(guān)鍵詞編織在一起，輸出了一段才女墜落不甚惋惜的情緒，彭高唱也因此登上抖音熱搜，獲得了從未有過的討論度。 或許到這里，你還不知道彭高唱是誰。現(xiàn)在她最有知名度的角色，是《女心理師》中的單元主角李薇，一個遭受職場侵犯的女性。時間再往前倒，她還有兩個名頭是“北大?；ā焙汀把哦Y校花”。

我最初接觸影視文化更多是歐美和韓國，因為我是學韓語的，看了很多韓國電影，非常喜歡韓國演員演戲的狀態(tài)，希望能拍出那樣的作品。

01離京視頻的原由

發(fā)這條視頻之前，我沒想到會有這么多人看。 當時就是一時興起，寫了1000多字的腳本，后來考慮視頻時長，刪掉了一些細節(jié)，比如我拍戲的時候房子是空的很不劃算，除了房租還有其他開銷等等。 可能也是因為刪掉了細節(jié)，受到了很多詬病和攻擊，我最不能理解的一條，就是說你北大畢業(yè)怎么也來當明星，也想不勞而獲，簡直是北大的恥辱。 我覺得這是非常大的誤解。首先我不是一個明星，我沒有名氣，也沒人拿我娛樂。我就是踏踏實實做一個演員，這是一份職業(yè)。 而且評論區(qū)看到的真實狀態(tài)是，有一些人不尊重藝術(shù)，不尊重電影，不尊重演員，也不尊重女性。

我最初接觸影視文化更多是歐美和韓國，因為我是學韓語的，看了很多韓國電影，非常喜歡韓國演員演戲的狀態(tài)，希望能拍出那樣的作品。

大學畢業(yè)進4A公司之后，白天上班，晚上下班就開車兩個小時從北京東邊到西北邊排話劇，演員基本都是清華北大兩個學校的，大家對這個職業(yè)都非常熱愛，在組里為了創(chuàng)作去共同努力。 那些國外的話劇導演對我都很認可，覺得我的表現(xiàn)力各方面都很有潛力，適合當一個演員，我就憑著一腔熱愛一頭扎了進來。 我當時覺得自己是一定能演好戲的，但真的演了之后發(fā)現(xiàn)不是那么回事，鏡頭前演戲還是需要時間和經(jīng)驗的積累，所以有一些機會也確實是沒接住。

最好的一個應該就是《芳華》。當時馮導在全國各大影視院校選拔，需要一個會彈鋼琴的角色，我認識的上戲的同學和老師就把我也叫過去面試。 教室里幾十個人全是藝術(shù)生，盤正條順的，我就穿個白T恤，抓了個馬尾就去了。我坐在鋼琴前彈了一曲，全場都震驚了，馮導就說在場的所有藝術(shù)生沒有一個比我彈得好。當然其他人不一定是鋼琴專業(yè)的，而且我從小學鋼琴，一直保持在手上。 后來那批人里，我是聊的最久的，馮導讓我坐他對面，問我有沒有演戲的經(jīng)驗，我就實話實說沒有，他又問我臉是不是一直肉肉的，還是有瘦過，我就說一直都是肉肉的。然后馮導就說我是一個好苗子，但從0開始的話，塑造角色會有困難。

在這之后，我能想起來的有三四次，是因為覺得我戲不行沒有入選。 我覺得這個是對演員來說最大的打擊，業(yè)務(wù)能力不行是最本質(zhì)的，其他都能克服，這個必須要解決。我在經(jīng)歷那段時間試戲的打擊之后，下定決心磨煉演技，看很多書，做模仿練習，慢慢習慣在鏡頭前的感覺。

還去中戲進修了一段時間。這在行業(yè)里是很普遍的現(xiàn)象，可能本科院校不夠好，或者從國外回來，或者說轉(zhuǎn)專業(yè)，都需要一個背書，進修也會給你一個學位。我去學習的時候經(jīng)常遇到有人說，畢業(yè)于北電、中戲啥的，其實不一定是4年制的本科，可能是進修班。 一個學期的價錢是一萬多，那是16年，我所有的工作都停了，靠一個淘寶店維持生計。因為我有韓語特長，也常去韓國做一些代購，能賺一點生活費，為了能夠去拍戲。我的演技上來了之后，行業(yè)也處在最好的時候。

02賺了錢但攢不下

我身邊很多朋友都是干金融干投資的，那個時候大家都在討論電影票房，錢全都往影視投，好像隨隨便便一個電影，杠桿都是50倍、上百倍的那種。除了錢以外，橫店最熱鬧的時候，有上百個劇組同時開機，酒店都沒地方住，要提前好久預定。 錢多，項目多，角色也多，基本上一年三四個戲是跑不掉的，這樣持續(xù)了大概有兩三年。但不是你想象的那的，隨隨隨隨便能拿到幾十上百萬的片酬，我片酬上漲的速度就像普通人升職加薪一樣，靠一年一年一部戲一部戲的往上加，最多的時候大概是18、19年，和公司分完分，到手能有幾十萬。

因為我沒有什么名氣，品牌合作不會有太多，基本上片酬占了整個收入的百分之九十。 但賺得多的時候，反而是沒有什么儲蓄，可能也確實是年少不知愁滋味。覺得在北京買房太不實際了，好像跟我沒關(guān)系。如果我要是紅了一部戲就回來了，要不紅這輩子也買不起，那我干嘛要著急這個事呢。 既然在北京不買房，那就沒壓力，沒壓力存錢干嘛？所以各方面都不會想著要去省錢。房子的地段也要好一點，相應消費也都升級了。 但這個好是相對的，我住的其實還算省。

以前住東四十條，就是二環(huán)那邊，后來因為合租的小伙伴各自找到了歸宿，就沒有人再跟我合租了，慢慢搬到東四環(huán)大悅城附近住了好幾年。但大悅城的房租也不便宜，又開始往通州搬，在通州也住了兩年。 感覺北京房租一直在漲，我剛畢業(yè)住的一居室是4000，五六十平，裝修也不錯，現(xiàn)在估計要六七千了吧。 我給自己劃定了一個范圍，能接受的房租就是四千多，住過最貴的房子可能也就是自如的單間，要5500，也是跟人合租，很小的一個房間。 那個時候其實我能夠支付一個月一兩萬的房租，但我也要生活啊。

我們這一行也有很多人住的很好，但我深刻懷疑他們是有家里的支持，要么就是確實能力很強片酬高，反正我不是這樣。房租和交通以外，最主要的就是在形象管理上，真的要花很多錢。如果要去參加個活動、見個導演什么的，準備一套體面一點的衣服，可能幾千塊就沒了。

尤其是試一些企業(yè)的領(lǐng)導高管，或者事業(yè)有成的女強人，就不能太寒酸，普通幾百塊的快時尚品牌，很難達到得體的要求。再加上角色也有很多不同類型，根據(jù)角色來，不如每個類型一次性投資一兩套比較好的，能重復穿。 還有就是在護膚上，演員要隨時保持皮膚狀態(tài)，日常的保養(yǎng)是必須的，在北京隨便一個美容院充一次卡兩三萬就沒了，但這方面的錢沒法省。而且不只是女演員，男演員一樣要在臉上砸錢。

不止是在北京要花錢，在劇組其實也有支出。戲量比較大的時候，是需要請助理的，助理的費用也是自己一人承擔，有時候也要帶助理和團隊的小伙伴改善一下伙食。 然后對于演員來說，在劇組還有一個習慣，就是請全劇組的工作人員喝飲料喝咖啡什么的，一個劇組上百號人，也會有這方面的支出。 除去這些大頭，平常逛個街買點東西，對朋友也比較大方，沒事搞這搞那，基本上沒有攢下錢了。 當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的時候，正是行業(yè)這兩年越來越不好的時候。

03寒冬來的時候不打招呼

第一次感覺到行業(yè)有點不好的時候是18年，是大家不敢往里投錢了。那時身邊一些朋友和公司的小老板受到連帶影響，把公司所有的錢都拿來補掉，很多公司就直接關(guān)掉了。之后就是一系列很惡劣的事件，尤其是去年下半年開始，整個行業(yè)都不積極了。 其實疫情對行業(yè)的影響還是很小的，只有幾個月。因為我們國家很快就恢復了生產(chǎn)，而且大家對疫情的影響抱著一個積極的態(tài)度，很快就能看到回暖，大家都鉚足了勁想去創(chuàng)造新的東西，想做好。

但現(xiàn)在整個行業(yè)都沒錢，相應的大制作的戲變少了，去年下半年我看到的組訊全都是小短劇，5分鐘10分鐘一集的。大家都在打保險牌，怎么低成本，怎么取悅觀眾，怎么讓大家輕松，這類型的劇會很多。 大佬們都這么難，我們底下的演員日子只會更難過，面試的機會真的變少了很多。 以前一周至少兩個戲來找我，或者丟一個劇本來讓我去試戲，但現(xiàn)在一個月一個還不知道有沒有。演員也要趕開機的高峰期，基本上是每個季度開季的時候會有一波，錯過了就沒了。 而且今年好多小的casting公司都沒了，大家就做鳥獸散。以前微信里加的副導演，你今天一看怎么在賣房，要么就是去做醫(yī)美、中介，賣鞋賣煙彈。反正就是朋友圈多了好多微商，全是副導演。那些大的casting公司也開始接小短劇，整個生態(tài)都在往下沉了。 你想副導演沒活干就代表這演員沒活干，因為副導演是來選演員的。

在我發(fā)了那條回家的視頻之后，有很多演員朋友都到我這里來吐苦水，說原來在北京租的房子一萬多，后來實在承擔不了，找了個室友一人一半，現(xiàn)在還覺得捉襟見肘，每天恨不得出去打工。 我們這行還有個比較尷尬的地方，演員說走就得走，不知道哪天有戲來了，什么樣的副業(yè)能讓你說走就走，除非家里情況特別好的，但這么大了找家里要錢，自己也覺得不像話，想著要不要轉(zhuǎn)行。 我好多演員朋友都去杭州當秀場主播了，因為演員的外形條件能夠匹配這種要求，談的是保底兩萬的月薪加提升，而且數(shù)字還在往上漲，是穩(wěn)定的工資收入，比演員要踏實。

其實他們甚至比我還早入行，也演過一些大戲里的小角色。 但我沒有想要做主播的想法，我現(xiàn)在接到不錯的戲和角色，網(wǎng)絡(luò)電影能演到大女主，好的劇也能拿到重要的單元角色，很多科班出身的人都不一定能做到。只不過我們這些能接到戲的演員，也普遍面臨片酬下降的情況，尤其是非主要演員的片酬比之前減少了一大半。

假如一個演員以前30集報價100萬，現(xiàn)在能縮減到20、30萬。有時候副導演也會極力給我們爭取待遇。 其實我也很能理解，畢竟整個行業(yè)現(xiàn)在大環(huán)境不景氣，所有預算都壓縮了。落到非主演演員手里，看起來20萬好像不少，但現(xiàn)在一年可能也就能接到一兩部戲，再去掉和公司分成，助理、房租、日常開銷，收支平衡可能算好的情況了。

假如說你半年沒拍戲了，根本揭不開鍋，也想有作品，錢少一點也能拍。對我來說，行業(yè)難的時候，不能求多，而是求質(zhì)量，看角色適合度，看整體制作班底，合適就接了。 但演員是個被動職業(yè)，沒有戲的時候就在家待著，整個人狀態(tài)很焦慮，外面空氣也不好，又冷又不想出去，最好吃的就是麥當勞。 樹挪死人挪活，干脆我就離開北京。

04回到長沙之后

回長沙的感覺特別好，好吃的東西很多，也不用花錢付房租了，就住在自己的家里，每天吃飯都是爸媽做好。我覺得哪里待著舒服，能夠讓你在一個最好的狀態(tài)下迎接未知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回家之后對我的工作不僅沒有影響，我覺得反而是促進了。一是因為北京現(xiàn)在本身見組就少，不用天天去劇組見這個見那個。 第二個就是我也過了需要跑組刷臉熟的階段了，因為經(jīng)紀人拿著我的資料，還有以前的角色、視頻，跟副導演推薦之后，就能對我有一個大概的認知，不用非得見我本人。

除非到了導演、制片人要見你或者要試戲了才過去，飛機也就兩個小時，我不用在北京耗著。還有一個確實是疫情改變了我們這一行的工作方式，很多都變成了線上視頻溝通。 我前兩天還跟一個導演打完了視頻電話，他是因為刷到了我的視頻，覺得他的戲里一直缺一個合適的女二號，覺得我很合適，就趕快叫副導演跟我約了時間，直接在視頻里面試了。

那條短視頻發(fā)布之后，已經(jīng)有三四部戲找了過來。戲的類型不一樣，但角色會有一些共同點，都是大青衣，相對知性大方，有一些復雜層次的角色。 經(jīng)過這一次之后，我覺得短視頻真的非常神奇，以前在微博就是當成一個官宣的出口，今天發(fā)照片、明天發(fā)開機，有點像看像看。但短視頻里分享生活我覺得還是很真實，看看大家怎么罵我，了解一下百態(tài)，不要把眼光局限在自己身邊。

有很多演員朋友也羨慕我回了家，在微信上試探的問我以后怎么辦，回不回北京，我就告訴他們現(xiàn)在不打算回。他們聽我這么說，感覺也沒有那么焦慮了，大家都在等待機會，同時也做點更踏實的副業(yè)。 我的男朋友特別喜歡小動物，就想去學一個獸醫(yī)，要三年時間，但因為是上網(wǎng)課，所以其實也不耽誤演戲。我也在考慮能不能學一個穩(wěn)定的技能。 但演員肯定是我的主業(yè)，我還是熱愛它。而且我很幸運，在行業(yè)里苦熬了六七年，遇到《女心理師》，有了被認可的角色，短視頻也給我?guī)砹松衿娴碾H遇，讓我被更多人看見。將來等行業(yè)變好了，也更有能力了，可能會回到北京安家。

05后記

彭高唱的經(jīng)歷是這些年演員行業(yè)的一個縮影，影視行業(yè)快速發(fā)展的那些年，大量懷有演員夢的年輕人從各行各業(yè)來到北京、橫店追求夢想，他們中的幸運兒真的在一部一部戲里積累了人脈和資源，逐漸有了出頭的可能。但其中的大多數(shù)在行業(yè)快速發(fā)展的過程中，被榨干了時間和前途。 當行業(yè)危機來臨洗牌在即，原本熱鬧景象下的問題一一浮現(xiàn)，缺失了天賦、運氣、努力的人，只能被潮水甩下，另謀生計。 彭高唱是其中幸運的一個，她尚且可以在大浪來臨時，堅持在行業(yè)中。且對做演員的未來抱有期待。 但更多叫不上名字、想不起作品的演員，離開或許只是遲早的選擇。

影，影視行業(yè)快速發(fā)展的那些年，大量懷有演員夢的年輕人從各行各業(yè)來到北京、橫店追求夢想，他們中的幸運兒真的在一部一部戲里積累了人脈和資源，逐漸有了出頭的可能。但其中的大多數(shù)在行業(yè)快速發(fā)展的過程中，被榨干了時間和前途。 當行業(yè)危機來臨洗牌在即，原本熱鬧景象下的問題一一浮現(xiàn)，缺失了天賦、運氣、努力的人，只能被潮水甩下，另謀生計。 彭高唱是其中幸運的一個，她尚且可以在大浪來臨時，堅持在行業(yè)中。且對做演員的未來抱有期待。 但更多叫不上名字、想不起作品的演員，離開或許只是遲早的選擇。